葉孟秋請了那麽多大夫，想了那麽多方法，甚至原本他暗中笑話的什麽求神拜佛，什麽打小鬼這種他原本以為自己不會幹的事情，他都做了。

人到了某個時候，只要有虛無縹緲的希望，都會去做都會去努力，無論這個希望看上去多麽的可笑多麽的風一吹就散，陽光一曬便幻夢般的消失。

一日又一日，一夜又一夜，李二娘一直沒有醒，就算是熬了藥，她都喝不下去。就算葉孟秋已經急急的請萬花的神醫，可這一來一去，葉孟秋都不知道神醫能不能早日趕來。他求了柳莊主，但是這書信過去要多久，他不知道。

他求了萬花谷，但是能不能請到，能不能馬上來，他也不知道。

葉孟秋明白，若是他自己去求，去請自然成功率更高，可是看著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一日比一日消瘦一日比一日憔悴，看著已經被那些個庸醫說了不過就這幾日的妻子，他怎麽可能離開？這麽多年，成親這麽多年他都沒有陪過妻子多長時間，他不想給自己也給李二娘留下最後的遺憾。

留下……永遠也無法彌補無法結痂碰觸一下就會痛徹心扉的遺憾。

一日又一日，他陪在李二娘的身邊，一日又一日的，他努力的想要喚醒妻子。

但是……沒有用。

他的妻子聽不見，就這樣的在他的眼底，在他的眼前衰弱下去。

生命也不過是流水，就算葉孟秋再努力想要挽留想要抓住，都徒然的看著從指縫中流走。

“耶耶……”葉英看著耶耶憔悴的樣子，很想安慰耶耶，但是他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麽，不知道該做什麽“耶耶，娘親……”

記憶裏，娘親去世的時候父親並沒有這般傷心，也沒有這樣日日陪著，更沒有親手照顧。在意還是只落在表面，一眼便能看出。

只是……葉英看著耶耶兩鬢擴大的銀白色……耶耶太傷心了。

“她不會有事的。”葉孟秋疲累的擦了下臉，努力擠出笑容，盡量讓自己顯得不那麽的憔悴和惶惑“小豬，你先去休息吧。這幾日要讓你辛苦下，那幾個小的你多看顧一些。”

“明日，明日我會陪著他們說話，再陪他們玩玩。省的這幾個小的也心慌。”葉孟秋看著大兒子“辛苦你了。這幾日我是疏忽了你們，等到……等到你們娘親康健了，我自然會好好再多陪陪你們。”

“耶耶也不要太勞累。”葉英這時候有些恨自己不會說話，如果說他能夠讓耶耶不這麽的難過該多好？可是記憶並沒有教過他如何和父親，或者如何和耶耶相處，如何的可以讓耶耶開心。

“啊”葉孟秋點點頭，溫柔的摸了摸兒子的腦袋“你也懂事了，如果不是你幫忙。我可能這幾天都不知道該怎麽辦？”

“小豬，謝謝你。”

“耶耶……”其實，其實他真沒做多少，他真的沒有能夠為耶耶分擔多少。葉英擔心的看了眼娘親……

娘親更虛弱了……

夜深人靜，鳴蟲都已安歇。葉孟秋仍然的陪著，燭火搖搖晃晃，半明半滅。這幾日，葉孟秋根本就沒怎麽睡，就怕自己睡了錯過李二娘的醒來。那些庸醫說的，什麽醒來代表回光返照什麽，他不信，他不聽。

“你怎麽……還在睡？想當睡美人嗎？”葉孟秋自言自語“是不是我親你一下，你就可以睜開眼睛？然後健健康康？”

葉孟秋突然苦笑一聲“我在胡說什麽？”

他看著像是快要熄滅的燭火，有些發呆。李二娘在他身邊十幾年了，這十幾年他早就習慣了有妻子的溫柔細語，習慣了有人等他，習慣了有人關心他。

李二娘的溫柔和愛還有細致關懷就像是空氣般的無聲無息又無處不在。

“你為什麽……還不醒呢？”葉孟秋低語“為什麽……要瞞我？”

“我的事情，明明沒有你重要。”他將臉埋在雙手間“明明完全沒有你重要啊。”

燭火劈啪……他一人獨坐。

“郎……郎君。”聲音氣若游絲，但葉孟秋一下就聽到。他驚喜的看向妻子，果然李二娘睜開了眼睛在看著他，仍然那麽溫柔那麽深情，仍然那樣一心一意，眼裏只有他一人。

“你醒了？我我喊大夫過來。”

還沒等葉孟秋站起身，李二娘伸出手拉住了他的手。

輕輕搖頭，又輕輕搖頭。

“郎君，沒用的。”

“你胡說什麽？怎麽會沒用。”葉孟秋只想當個聾子“我現在讓大夫過來。”

“郎君”李二娘手雖然無力卻牢牢的抓住了葉孟秋“郎君，陪我好嗎？”

“我知道……我不行了。”李二娘露出虛弱至極的笑容“我只是……只是放不下郎君。所以……所以來和郎君告別。”

“什麽告別不告別，你還要陪著我，一直陪著我。我答應你的，帶你去游山玩水，帶你看遍世間風光。”

“我也……我也好想……好想和郎君……走下去……”李二娘笑容哀戚“可是……對不起……”

“陪陪我，郎君。”李二娘輕聲“陪陪我。”

葉孟秋抱起老婆，抱著她，低聲“我陪你……”

“郎君，你還記不記得……我們成親？”李二娘咳嗽幾聲，笑得眉眼都是幸福“我就想……我真幸運……能夠遇到，遇到郎君……”

“我也幸運……”

“郎君，我……最後……我想自私點……任性點……”李二娘的臉上仍然有著少女的天真“幾個孩子……我……我不擔心，我知道……我知道……有郎君在……他們……他們一定……不會不好。”

“郎君……我想你陪我……就郎君……陪我到……最後……”李二娘完全靠在郎君的身上“郎君……你知道嗎……我有多想……多想和你一起……”

“我也想，我也想。所以你好好的養好身體。”

搖搖頭，再搖搖頭，李二娘眼裏是眷戀是不舍是深情是悲傷“郎君，你……沒和我講過故事……能不能……給我……講個故事……哄哄我？”

“我想……想聽著郎君的聲音，這樣到下輩子，下下輩子，我都能認出郎君。”

“好，當然好。以後我給你講許多許多故事，天天講，講到你不想聽為止。”

“在很久很久以前，在遙遠的大陸上……”葉孟秋抱緊了李二娘開始講起了睡美人的故事。

“公主不小心撿起了紡錘，紡錘的尖刺破了她的手指。血珠從指尖落下，公主突然倒在了地上。”懷裏，妻子的手軟軟的垂下，無聲無息。

“巫師說，公主要睡百年，百年後王子的吻可以將她喚醒。”懷裏的人身體越來越涼，越來越涼，葉孟秋不禁用力抱緊想要用自己的體溫溫暖妻子。

“王子通過了玫瑰荊棘，終於來到了公主的臥室。公主仍然那麽的美麗，王子彎下腰輕輕吻上了公主的嘴唇……”聲音顫抖，葉孟秋有些講不下去。但他仍然堅持著，堅持著講完“最後，王子公主過上了幸福的日子。”

懷中的妻子如同沈睡一般，葉孟秋虔誠的吻上李二娘蒼白的額頭，深深一吻。

淚如雨下。

他摸著妻子的嘴唇“我吻了你，你是不是要醒了？”

沒有回應，他笑著“你是不是生氣？那我接著給你講故事好不好？我知道我之前疏忽了你，我應該多關心關心你。那我繼續講好不好？”

“你可要早點醒來，不要裝睡了。我一直講的話可是會喉嚨疼的”他的指甲掐進掌心，淚流滿面卻努力露出妻子喜歡的笑容“我知道你心疼我，你一定會很快就讓我不講的對不對？”

燭火燃盡，屋內的夜色深得化也化不開，悲傷沈重的可以壓垮任何人。

在這濃密的黑色中，在這悲痛中，葉孟秋一直的講著，一直的講著，講著他所知道的故事，一個接著一個，一個接著一個。

講到聲音嘶啞，講到喉嚨泛出血腥，一直一直的講著。

夜……仿佛沒有盡頭。

他的聲音持續著，溫柔著。

當第一縷光進入房間的時候，他的頭發雪白。

一夜白頭。

作者有話要說：

一夜白頭，歲月沒催，已經老了……

寫的很難受……

求抱抱

另外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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